莊子說:
「夫道,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
「無極之外,復無極也。」
王宗岳的《太極拳論中》說:
「太極者,無極而生,動靜之機,陰陽之母也。」
我國聖哲,在遠古之時,未有文字之先,觀天察地,探索出宇宙現象,事物變化的道理,創造了8個符號,是為八卦,8個卦交錯重疊而成64卦;用這64個符號去表達各種現象的意義,及其成因、變易、轉化、互動.......等等。
在春秋戰國時代,各種學術百家爭鳴。各家哲理,主要思維邏輯都是源自易經的陰陽互易,而終極不易之理。從上述引用的老子,孔子,莊子之言,甚至王宗岳的文字,都總結了,「無極」與「太極」才是不易之理。
「無極」與「太極」,這兩個名詞,大概是老子與孔子這兩位千秋聖哲為了表達宇宙真理的廣大無邊而創設的。以至,我國數千年的文化學術,無論道家、儒家、法家、兵家、醫家、養生、拳術、甚至占卜星相、都沿用這個概念。可以說是間接直接的承襲了易經的思維邏輯。
「太極」一詞,出現在論述拳術的文字中,最早應是王宗岳的《太極拳論》。根據專家考証,王宗岳大概是明末清初的人物。而談論拳術與武術的文字,學者查考到的記載,可追溯到春秋戰國時代的《越女論劍》與莊子論《手搏之道》。而宋、明、清各朝代,都有拳術的理論與實踐指導的文字,例如:《九要論》、《心意拳訣》、《內功經》、少林的《易筋洗髓經》、《拳經》……等;不一而足。所以,王宗岳的《太極拳論》,可以說是從實踐中總結出來的理論,是運用「無極而太極」的思維邏輯來說明拳理。而非新發明的拳術。
我個人認為,作者所論述是拳術的「變與常」,而非任何形式的拳術套路。其思路是本著「易有太極」的邏輯而演繹。習練太極拳,如果祗求一招一式的比劃,而不求其「變與常」的規律,終難跨入真正拳術之門檻。
常與變,不是兩個觀念,而是同一個觀念的兩面。有「常」才能衍生「變」,而從「變」的過程與現象中,我們找出了「常」的規律。習練拳術,如不能掌握其中常規,祗求變,那祗是「亂變」。所以,習練多種套路,而不懂拳術的常規,那祗是束綁在形式中,終受「亂變」所害。其實,各家各派的太極拳已是「在常中的變」,就如孔子說的「不可為典要,為變所適。」「典要」是「常」,是原則,必須按著原則而變,才是適合的變。
讓我們嘗試在王宗岳的文字中,探討一下這個「常」,作為我們日常鍛煉時的「典要」:
撮自《太極拳論》:
「太極者,無極而生。」
「無極」是無窮的邊際,而「太極」祗是極大的邊際。所以「太極」包涵在「無極」的範圍中。孫祿堂在他的著作中,形意、八卦、太極三家拳術都以「無極式」開始,就是遵循我國「無極生太極」的思維邏輯。這也是道家說的「萬物生於有,而有生於無」的哲理。
動之則分,靜之則合,無過不及,隨曲就伸。
分與合,是現象,不是本體。就如佛家的「水即波,波即水」的觀念。水動波現,水靜波隱;一現一隱,是因一動一靜,但水還是水,本體不變。拳術中伸曲進退,是順應自然,身軀肢體鬆柔靈活,因外力而運動,沒有刻意主觀的姿態,才能「無過不及,隨曲就伸」。
虛領頂勁,氣沉丹田,不偏不倚,忽隱忽然。
道家「無為」的觀念必須貫徹在拳術的「練」與「用」中;「虛領」,意思是「假設頭頂給領著」,不是故意頭向上頂,是像木偶的頭給一條線吊著。「氣沉」是氣的重量通過空鬆的身體向下沉,而非故意壓氣下沉。「不偏不倚」是自然垂直,「忽隱忽然」就是水與波的動靜現象。
在鍛煉的過程,必須先煉出空鬆柔順的軀體,初練時,要刻意找感覺,感覺明顯時,讓感覺慢慢自動出現。不再刻意追求。
是皆先天自然之能,非關學力而有為也。
老子說:「專氣至柔,能嬰兒乎?」,如果你有留意的話,嬰兒是不懂「用力」的,要「用力」就會整個身體「一起用力」。這種就是「先天自然之能」。拳術要求的「力」,正是這「一動無有不動」的「力」,非「一手一腳」的局部力量。所以,是「非學力而有為」的力。
須知陰陽,黏即是走,走即是黏。
陰陽的概念始自易經的陰爻– –,與陽爻 —,是用來表達事物是相對的存在,而非孤立的存在。所謂,「獨陽不生,孤陰不長」。人類的繁衍是因男女的結合。事物現象,要比較分別,必須有相對相反的另一方同時並存,對比。例如:上下,高低,前後,輕重,左右,善惡,進退,動靜,美醜,黑白……等等。孤立的現象,因沒有比對和比較,就不能分陰陽,也沒有具體存有的意義。舉一個例子:在選美比賽中,所有美女的樣貌,身裁,智慧都一模一樣,這個比賽還有意義嗎?
在拳術來說,要求有前必有後、有上必有下、有左必有右的相連貫串,同時體重在兩腳間靈活轉換,達到一動無有不動的整體運動,才算是有效的拳術。祗有能做到整體有機的配合,才算是「知陰陽」。
黏與走,是用來形容在推手時處境的狀況,不是特定的動作或技法。所謂,人剛我柔謂之走,我順人背謂之黏,其中剛柔,順背,黏走是在有對手時相對的說法,並非有絕對標準去衡量怎樣是剛,怎是柔,是走、是黏、是順、是背等。拳術要求是練柔成剛,又說:「能極柔軟,才能極堅剛。」所以,陰陽並存,才能發揮有效作用。
在《拳論》中,王宗岳說:「每見數年純功,不能運化者…雙重之病未悟耳。欲避此病,須知陰陽……」雙重就是輕重不分,即是最基本的「陰陽」也不懂。又怎能「立如平準,活似車輪」?
本是捨己從人,多誤捨近求遠。
老子說:「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夫唯不爭,故無尤。」
「水」的「不爭」就是捨己從人的典範。水蘊藏了巨大的能量,但它從來不主動運用或表達這些能量,它的能量都是由處境與他力推動而發揮的。你看,那潮漲時的萬馬奔騰;潮退時的一瀉千里;大風刮起的滔天巨浪;微風飄送的綿綿細雨,剎那間傾盆而下的驟雨……假若,水不讓日月的引力起作用,那會有潮水漲退?大風過處,水故意紋風不動,何來滔天巨浪?在微風中飄著的細雨,不就是那曾在烈日下化氣上升的水點?……奔潮、巨浪、細雨、驟雨、都是水因不同處境與外力而產生的現象,也是水能量的轉化,是「不爭」所衍生的效果。
我們自身就具足拳術之能,是「先天自然之能」。可惜,日常生活中,習慣了局部用氣用力,沒有放下主觀用力的習慣,不能放鬆意念與身體,因而意氣力量不能在體內自然調配。捨己不是放棄自己,更不是退讓,而是放下主觀,積極順應他力與處境。
「故無尤」,是說:「所以沒有問題了。」說得真好,不爭、不主觀,處理好自己,物來順應、那還有問題嗎?身心具足了水的特性,那還用捨近求遠嗎?
撮自十三勢歌:
變轉虛實須留意,氣遍身軀不稍滯。
拳術的習練,包括了形意氣神。自出娘胎,我們其實已具足形意氣神,為什麼練拳時,又要再練?這問題你想過嗎?
在長大的過程中,有太多的觀念、規矩,不同的價值觀,生活體驗與習慣……等等,讓我們不覺間,建立了很多主觀,成見,堅持,固執……完全失去了那天真無為的本能。所以,拳術的基本樁功,是「無極樁功」,是要把有為有意的東西放下,倒空身體,返回那天真無為的「自性」。
當身心意念都是空盪盪時,意氣自然流行,無阻滯。虛實變轉也隨著神意的留去。像「平準」的自動靈活調整。就能進入無為而為的境地。
靜中觸動、動猶靜;因敵變化、示神奇。
靜為主宰,動為作用。主體必須靜,不可主動亂動,是給觸動,是被動。祗有能給敵手觸動而變化,才是有效正確的變化,更可能有神奇的效果。在推手的習練中,要多體會主體的靜,及給觸動而動的感覺。
刻刻留心在腰間,腹內鬆淨氣騰然。
習拳最普遍的毛病,是祗注意手腳的動作,完全忘記了腰胯旋動時的力量。這是
違背了以身帶手的基本原則。
切勿把「氣沉丹田」誤解為「氣貫小腹」。氣要騰然,腹內必須鬆淨。氣的虛實流轉,需要有足夠的空間。
尾閭中正神貫頂;滿身輕利頂頭懸。
尾閭與頭頂的百會穴要保持在同一條垂直線上,才算是「立身中正」。怎樣才可以做得正確呢?
上半句,「尾閭中正神貫頂」,是狀態。下半句,「滿身輕利頂頭懸」,是感覺。就像全身鬆開的木偶,頭頂給一條線吊起的感覺。
總結:
我國的哲理,離不開陰陽,就如同一個硬幣的兩面。祗有一面的硬幣是沒有使用價值的。拳術的道理也一樣。
拳術的拳經拳論,同一篇文字中,同時論述了「練與用」的原則,因為兩者也是同一個硬幣的兩面;練不好的拳,就不能用;用得上的拳,必然是練對了。
「立如平準,活似車輪。」這句話,可以握要的說明練與用所要具備的條件和狀態。平準(即天秤)、車輪、都是常見的工具。但兩者都沒有本身的動力。它們的動,必須借助他力,而動得是否正確有效,卻關係到它們是否準確地接連在中軸上,而中軸又是否正確地接?動源……
拳術的動源在意,其樞紐在中,藉?空鬆靈活的身體而達其用……
練拳像在聽音樂,當喜愛的樂曲奏起,你的心律好像隨著旋律而跳動,練拳能到「形隨意動」這境界,大概可以說是懂得「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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